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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文新鹿先生事跡

網(wǎng)站:公文素材庫 | 時間:2019-05-15 09:42:36 | 移動端:鹿文新鹿先生事跡

我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走過的路,遇過的人,每一個現(xiàn)在,都是我們以后的回憶,無須緬懷昨天,不必奢望明天,只要認真過好每個今天。說能說的話,做可做的事,走該走的路,見想見的人,小編整理了一篇鹿文新鹿先生事跡供大家欣賞!

1

即便是穿上了最厚的羽絨服,我還是被北方干燥、刺骨的寒風給凍到了。

一個月前,我先是坐高鐵到了哈爾濱,然后又坐了四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在鄉(xiāng)間國道上七轉八轉來,終于到了這里。原計劃是我去法院拿案卷先研究一周,做筆記,出一個初步的報告,接著就帶這些材料回上海向我?guī)煾祬R報工作。可我來了之后沒多久就病倒了,高燒不退,我在鎮(zhèn)上醫(yī)院掛水,一問才知道這里最近流感肆虐,已經(jīng)死了兩個人,再這樣下去鎮(zhèn)長可能瞞不下去,要向衛(wèi)生局通報。我一邊擁擠的通道里提著吊瓶,一邊打電話跟師傅匯報這里的情況。

我?guī)煾凳巧虾C麣庾畲蟮男淌罗q護律師,我一進所里就跟了他;袈蓭煵淮┪餮b的時候看上去像個混社會的大哥,金鏈子、金表捆一身。師傅罵起人來臟話連篇,可要是不看這些,他其實還算是個可愛的胖子。

我又困又累,渾身上下哪兒都疼得厲害,葡萄糖和抗生素絲毫沒有讓我感到舒服一些。診室里人聲鼎沸,這里人跟人貌似都認識,誰跟誰都能說上話。

“小伙子,你是外地來的吧?”好心的病友問我。

我向他點頭示意。

“這個季節(jié),來這兒都是滑雪的,你知道不,就五年前吧,都還沒啥人呢,突然之間,人多了,房價也起來了,你看,人一多,這病毒就進來了。”

我不再理會他,他自顧自講著,“還是以前好!”

“是啊,以前媳婦兒還要靠搶,現(xiàn)在他媽女人多咯。隨便做個滑雪教練都能騙到不少女人。”

先前這里確實發(fā)生過幾起將外面女人拐進來做媳婦的案子,可后來大批開發(fā)商涌進來開發(fā)旅游業(yè),小地方開放了,那些臟事兒就藏不住了。報紙上連篇累牘的報道,過一陣之后又沒了聲響,也不知道那些女人們出走了沒有,反正這個滑雪小鎮(zhèn)的招牌算是立了起來。

好不容易在走道里占到一個位置,聽著身邊咳嗽、噴嚏和嘈雜的北方口音,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等我醒來,最后一瓶水也掛完了,我提著空瓶去護士那兒拔了針。出門的時候,小鎮(zhèn)已經(jīng)被白雪覆蓋,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雪,空中還不斷抖落著新鮮的雪花。我趕緊打車回賓館,一路上覺得身體也輕快了不少。

打電話定車票,結果因為大雪封路,高速、國道都不讓客車走,問了出租,答曰太遠了不想去。我只得告訴師傅,我被困在了這里。

他很著急,還是我安慰他,“沒事兒,今天掛完水,身體好多了。”

“哦,這樣,媽的。那你這兩天就在賓館待著。”我聽到了他點煙的聲音,“小馬,你要是留在那也好,我聽說警察找了死者的兒子,你有空也去了解一下。這案子其實沒啥可辯的。你看了那么多材料有什么發(fā)現(xiàn)沒有?”

“暫時沒有。”

“是吧?”他深吸一口煙,“比較難了,死刑跑不了的。”

“是的。”我說道。

“他媽的請了我又不配合,頭一回碰到這種人。”

“這不是非得見了您他才肯開口嘛。”犯罪嫌疑人和我會面之后并不跟我談案情,他說一切等霍律師來了再說。

“他媽的,真倔。”

“那越獄出來又殺人的能是一般人嗎?”

“也是。”師傅笑道,“你要是回不來,那咱們原計劃。這兩天你把整理好的材料拍個照片發(fā)我。路開了我就來!”

2

風聲在窗外徘徊,我拉開窗簾,早晨滴在窗玻璃上的水珠已經(jīng)結了冰,形狀怪異,像是燒傷皮膚上的疤痕。

服務員敲了幾次門問我要不要打掃,我很費勁地告訴她不必了,厚厚一疊的案卷堆在房間的另一張空床上,這本來是給霍律師睡的。我又看了一眼案情,這雖然不是我從業(yè)以來見過最殘忍的罪犯,但絕對是膽子最大的之一了。

一年前,因為強奸被關押在陜西漢中的鹿文新成功越獄,案發(fā)過去三個月,警方都沒有找到人。

鹿文新至少強奸過七個人,時間跨度長達數(shù)年,作案地點從農(nóng)村到城市,他作案手法老練,一般都用繩子反綁住受害人,然后將襪子或者內(nèi)褲塞到姑娘嘴里,最后慢慢折騰。

警方花了很長時間才抓到這個“色魔”鹿文新,跟著公訴,最后被判了死緩。誰想到他服刑不到兩年,就越獄跑了出來。

他打暈了獄警,偷了一把槍,一跑就是三個月。

我一直覺得他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再次作案,最后未必能被抓住。就在我們接手這件案子的半年之前,在這座冰雪小鎮(zhèn)上,一家招待所的服務員因為在客房內(nèi)聽到打斗聲報了警,警察到了之后發(fā)現(xiàn)了試圖逃走的鹿文新,地上躺著一個男人,已經(jīng)死了,那個人是鹿文新兒時的伙伴,是鎮(zhèn)上的黑社會的小頭目。

鹿文新很快認了罪,案子像是趕趟兒似的到了公訴階段,結果他一上庭就全部翻供,還大吼著叫他家里人給他找個律師。

3

雪已經(jīng)小了不少,可北風依舊凜冽,吹在我臉上像是刀割似的,這個時候我終于明白雷鋒帽那兩片大耳朵的用處了。走進鎮(zhèn)上最大的百貨商店,這里有家咖啡店,我和趙柱新約在這里會面。

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喝完了那杯速溶拿鐵,證人依舊沒有出現(xiàn),我打電話也沒有人接?Х葟d里只有我和幾個前來滑雪的青年,他們穿了專業(yè)的滑雪服,看上去既保暖又舒適,我穿著合身的西裝在這里看上去非常不合時宜。

“呀,帥哥,你來得太早了吧!”這個穿著黑色緊身褲,灰色毛衣的姑娘滿頭大汗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身旁還跟著一個挺漂亮的小伙子,他跟著姑娘沖我傻笑。

“你就是趙柱新吧。”我無奈道。

“你是馬律師。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他坐下。

“我們剛去跳舞了!”那個女孩子說,“我是他女朋友,叫我小璐就行。”

我回想到剛路過游戲城,左邊擺了一排夾娃娃機,右邊是一臺跳舞機。

“本來準備夾個娃娃再走的,可一看都快遲到了我們就趕緊過來,都怪你!是不是?”

趙柱新點頭。

“你有什么想問的,其實該說的我都跟警察說了。”趙柱新斯斯文文的話不多,看上去也比其他的小鎮(zhèn)青年要洋氣一些。

“先跟你說聲抱歉吧,這個時候還來打擾你。”即便見他并沒有喪父之痛,我依然將準備好的抱歉的話說出了口。

“沒事兒,其實我跟他也沒什么,與其說是父子,有時候相處的反倒像是生意伙伴。”

我尷尬地笑笑,“你爸爸跟你說過鹿文新找過他?” 

“他沒說,可我見到過。我見他在我家樓下跟我爸嘀咕。”

“當時怎么不報警呢?”

“那我也不知道這是逃犯哪!其實我們的消息沒那么靈通,而且擱你你也看不出來那家伙其實是個殺人犯吧。”

我被問得啞口無言,只好想辦法拖延時間再多聊一會兒,“不如我請你們吃個午飯吧。”

“好呀好呀!太好了,我們被困在這里幾天也沒吃什么好的。”小璐興奮道。

“你一直生活在鎮(zhèn)上?”我問道。

“不,我們剛從外地回來。”他回答。

“我跟他回來滑雪的,沒想到遇上這種事情。”她眼角的末梢有顆小小的痣,稍不留神就以為是睫毛的陰影或者自己的錯覺。

我們仨走去商場里看上去最高級的日本料理店,其實就是吃回轉壽司。

“反正他殺了人都會被判死刑的吧,我作證重要嗎?”趙柱新問我。

“這個不好說,畢竟我是鹿文新的辯護律師,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好辯的。”小璐說著又拿了一盤三文魚,趙柱新的胃口也非常了得,沒一會兒他們倆面前已經(jīng)堆滿了盤子。

我吃了幾份就沒胃口了,最后買單走人的時候也覺得悵然若失,今天的會面一無所獲。穿上厚重的羽絨服,拎著公文包,我們走回一樓,小璐突然叫住我,“哎,馬律師,幫我夾個娃娃吧!剛發(fā)現(xiàn)還剩一個幣。就當是還你的飯,你也玩玩!”小璐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樂很輕易地感染了我,這或許就是青春吧,天大的事情也阻擋不了那份真誠的澎湃。

“我試過了,這里的機器都被故意調(diào)松了,不可能抓到的。”趙柱新在一旁抱怨。

我拿著最后一枚游戲幣,投進去,左右移動搖桿,抓住那只小鹿,投進了通道口。

“哇!”她彎腰拾起玩偶,“你真棒!”小璐抓住我的肩膀,往我身上跳,高興地像是抓了狂。

“送你了。”

“真送我啦?” 

我尷尬地叫她下來,趙柱新默不作聲地往游戲城外走。

“你真大方!”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東西。”

“我沒什么可送你的,吶,送一張我的飯卡吧。”這是一張學校食堂的紙質卡片,上面還手寫著“鹿小姐”三個字,“看見沒,很珍貴的,有我的親筆簽名。”

“你姓鹿?”

“那你叫我鹿璐唄。”

她那副無所謂的樣子讓人覺得好笑,鹿和趙在此地是大姓,我不知道這里到底有什么淵源,便收下了卡片,工作的重負好像也在那一瞬間被輕松卸下,身體輕飄飄得就像是窗外的雪花。

4

雪把小鎮(zhèn)封閉了起來,只有小汽車能夠進出;袈蓭煹炔患拔一厣虾,他高鐵一下車便帶著高潔,他另一個徒弟,租了一輛豐田越野車一路趕往這座冰雪小鎮(zhèn)。

“小馬!你他媽怎么胖了?”霍律師的聲音爽朗,完全不像是開了四個小時車的樣子。

“馬律師身體還好嗎?我們擔心死了。”高潔問我,她對我總是客客氣氣,好像我是她客戶似的。

“托你的福,完全康復了。”

“這小子會享受啊。好了好了,休假結束,媽的,直接去看守所吧。”沒坐一會兒,我們便跟著霍律師,往看守所疾馳而去。

距離開庭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可鹿文新看上去卻一點都不緊張。

“槍在哪兒?”霍律師將材料往桌上一擺,雙手交叉擺在桌上,像尊石佛似的定在那兒一動不動,我想如果他今后要轉行做檢察官或者法官一定也相當成功。

“霍律師你好。”他之前對我也這樣扮斯文,裝模作樣的,我看了一眼高潔,她打開筆記本,開始做記錄。

“咱們沒時間了,省掉那些沒意思的寒暄吧,你請我來就是做事的,我的工作是盡量幫你做到最后罪責刑相適應。”

“我沒殺人,也不知道槍在哪里。”他說完松口氣,靠在椅背上,手和腳被固定在椅子上,只有背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那你之前為什么承認。”

“我不認他們也不會信我。”

“你是在犯罪現(xiàn)場被抓的!”霍律師覺得自己被侮辱了,提高了音調(diào),我甚至都怕他一氣之下離桌走人。

他身子像前傾,叫霍律師靠過去,鹿文新輕聲說,“我喝多了,醒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死了。”

“即便你那么說我也不可能讓你無罪的,我不是上帝!難道那十幾刀是他自己捅自己的嗎?”

“我知道你不是,可我說了,我沒有殺人,我也知道自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沒必要騙你。”

霍律師平靜下來,“那你說說你為什么要去那兒!”

“是泥子讓我去的,之前跟他說了借點錢,他放高利貸的,最后約了在那招待所見面。”

“查過錄像了嗎?”霍律師問我。

“招待所根本沒有攝像頭,只有前臺兩個班的服務員一共四個人看著。”

“你們倆怎么聯(lián)系上的?為什么約在這個地方?”

“我打電話給他,泥子就住這鎮(zhèn)上,我們老家嘛,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又熟悉,四周環(huán)山,安全,容易逃。”

“這倒是真的。”霍律師說。

“那天他約我去,告訴了我房號,我進去,跟他喝了幾杯酒,沒一會兒就暈乎乎睡著了。醒來就是那樣了,再跑,來不及了。”

“你們倆有沒有什么經(jīng)濟上的糾紛?”

“沒有!我沒必要殺他!泥子跟我是出生入死的,揭發(fā)我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

“那房間除非有第三個人進去過,不然只能是你殺的人。”高潔停下了打字,會見室里安靜地只有腳鏈跟水泥地摩擦發(fā)出慵懶又磨人的聲音。

“房間號是他跟你發(fā)信息還是打電話說的?”霍律師繼續(xù)問。

“我沒有手機,我用公共電話打給他,他說能幫我安排住進招待所,晚上跟我喝會兒酒。”

“你喝多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喝得什么酒那么上勁?”高潔問道,“會不會是這樣,你喝了酒之后殺了人,但你真的忘記了有這么一回事。”

鹿文新低頭不語。

“我他媽的看這里有文章!”霍律師拍桌子道。

霍律師帶了幾分文件,在會見的最后交給鹿文新,“你簽個字吧,幾份補充代理協(xié)議。”

“我還是按手印吧,你們有紅章嗎?”他問我。

高潔從自己的百寶箱里掏出一塊印章的紅泥遞給他。

走出看守所,雪已經(jīng)在越野車上積了厚厚一層,我問門衛(wèi)要了掃帚將雪刮開,高潔站在我身邊幫我提著一大疊的文件。大風吹過,她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文件隨風飛舞。

霍律師趕緊上前幫忙收拾文件,他高聲問我們,“你們知道我他媽為什么會相信他嗎?”

我費勁地收拾文件根本沒空搭理他。

“因為那種臨死前的坦然是裝不出來的!”霍律師的呼喊怎么也敵不過風聲。

5

我跟霍律師輾轉難眠,幾乎一夜未睡。翻遍了案卷的所有資料,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證明鹿文新沒有殺人的證據(jù)。

“趙柱新那兒提供了什么線索沒有?”霍律師問道。

“他挺確定的吧,鹿文新問他爸借過錢,而且有合同。這些都作為證據(jù)提交給檢方了,對我們來說只有負面影響。”

“他爸還跟誰結仇沒有?”

“放高利貸的,說有仇總有仇家,可他說自己爸爸彪悍得很,鎮(zhèn)上沒人敢動他的。”

“趙柱新是個什么樣的人?”

“挺溫順的一個小孩兒吧,他現(xiàn)在在外面上中專呢,看上去文縐縐的,不像鎮(zhèn)上的。”我回憶著他的樣子,腦子不自覺地想到了小璐。

“嗯。”霍律師沉吟片刻,“叫小高再去一趟,這個小男生啊,可能還是需要高潔這種類型的姐姐才能撬動他的嘴。”

第二天一早,我、霍律師跟高潔兵分兩路,她去找趙柱新,我跟霍律師去那間我已經(jīng)去了兩趟的招待所。

招待所在鎮(zhèn)子的東邊。

坐班的正好是檢方的證人,“你好!”霍律師打招呼,“我們是鹿文新的律師。”

她沖我笑笑,“見過了見過了。”

“出事那天也是你當班?”

“沒錯。”

“你對鹿文新印象深刻嗎?他跟受害人誰先到的。”

服務員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跟這個馬律師也說過好幾次了,像你們要是來一次,我肯定記住了?墒悄憧次覀冞@里,來來往往的那些人,看上去都差不多嘛!要是真的有檔次的,來這里開發(fā)旅游業(yè)的大老板,肯定也得住鎮(zhèn)上的大賓館,對吧!”

“關鍵是那間房里是不是就只進去過兩個人?”霍律師問道。

“你這個是為難我咯。我真記不得啦。”

“誰開的房,鹿文新還是被害人?”

“不記得。”

“你當時聽到斗毆的聲音所以報的警?”

“是的。”

“沒敲門進去看看?”

“我哪敢看哦,我們這里,說實話,經(jīng)常有逃犯來住的。每天晚上值班又只有一個人,聽到聲音趕快報警了呀!”

霍律師掃了一眼前臺的陳設,“你們有沒有什么收據(jù),押金單之類的東西,就是入住憑證。”

“憑證沒有,押金單倒是有的,一百塊錢。”她一邊說一邊回到座位上,拉開抽屜。

“警察沒要走嗎?”我問道。

“太多咯,我這里太亂了,找到也沒什么用嘛!當場抓住的。”

霍律師不耐煩地敲著桌子,我跟高潔發(fā)信息,她和我抱怨他們倆根本就是個混吃混喝的主,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沒有,反而白白請人吃喝。我笑了笑,鹿璐那副吃飽了撐的樣子又浮現(xiàn)在我眼前。

“吶,你們拿去吧!”服務員丟了厚厚一疊紙在我面前,“這是全部的了。再多可能要去庫房找了。”

我跟霍律師開了一間房,將所有的押金單鋪在床上,大海撈針一般尋找著那一天入住的客人。其實就算找不到受害人或者是鹿文新的名字也毫不奇怪,因為只是交了錢卻沒有簽名的情況很多,這并不能證明當天有第三人進去過,可是如果找到了被害人或者鹿文新的名字,那至少就證明那所謂的出現(xiàn)第三個人的可能性又少了一點。

霍律師知道面對的是這樣看上去有些絕望的搜索,在屋里瘋狂地吞吐著新買的電子煙,我偶爾回復一下高潔的信息,一面加快速度爭取在中午之前看完所有的單據(jù)。

“趙柱新跟那小妞兒買了明天早上的客車回去,還跟我問東問西好像我們能給他倆報銷路費似的!”高潔憤憤不平。

“沒事兒了趕緊來招待所,我跟師傅倆都看不完這些材料!”我回她信息。

“他媽的,其實自己想想,越了獄還敢殺人,應該早就做好死的準備了吧,你要說他那坦然是演的,也不是沒道理。”霍律師總結道,我心想,師傅,您有心思想這些不如也幫我看看單據(jù)唄。

這些單據(jù)的日期全是亂的,好不容易找到了幾張案發(fā)當日的單據(jù),我都如獲至寶一般。

終于!我找到了那張綠底黑字的單據(jù),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三個字,鹿文新。

“媽的,老子還是被耍了!”霍律師拍案,他起身狠抽了兩口煙,“走,他媽把那委托協(xié)議全給他媽解除了!”

我們下樓,高潔正好到,一起上車,霍律師在并不寬敞的道路上超速行駛,很快開到看守所的門口。

6

“不是我寫的。”第一次,在我們面前,鹿文新顯得如此狼狽。

“這些是委托協(xié)議,你看見里面的違約條款沒有。你欺騙了我們,我告訴你,這個證據(jù)我暫時不會提交給任何人,但從這一刻起,我不再是你的委托律師。簽了這份解除委托的協(xié)議書,我們說拜拜!”霍律師那副社會老大哥的樣子擺在面前,氣勢一點也不輸給這個喪心病狂的犯罪分子。

鹿文新提起筆,顫顫巍巍地懸在空中很長時間,最后長嘆一口氣,“我不識字。”

“我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他對著已經(jīng)站起身的霍律師如此說道,空氣一下子又變得安靜了起來。

“為什么有人要害你!”重新坐下的霍律師打量著那張押金單。

“恨我唄,恨我的人多了。”他是指那些受害女性以及她們的家人。

“你想想有沒有誰是最恨你的。”

“真沒有,我哪記得這些。要說恨,都恨。”鹿文新苦笑道。

“不管怎么樣這都可能成為本案的關鍵證據(jù),我明天會立刻向法院申請。”霍律師再一次站起身,這時候他看起來既專業(yè),又像少年般躊躇滿志,我知道這是我們要贏下官司的標志。

“我要說一個人,你們可能不信。”鹿文新沉思了片刻,最后說道,“最恨我的可能是我那老婆。”

“你也強奸了她?”

“不,我沒強奸過她,她是被拐去我們村的,我媽買了她做媳婦,我沒有強奸她。”

“你怎么知道她恨你。”

“她恨我們村所有人,其實看上去挺溫柔的一女人。確實來我們村被折騰慘了,后來小孩兒也生了,我又想出去闖闖,尋思就把她放了。”

鹿文新用手摸了摸那一份寫滿了“天書”的協(xié)議,繼續(xù)說道,“可她走的那天告訴我,這輩子不會放過我們,我后悔了,不想放她了,又抓她回來按草堆上干了一回,嘿,干完了又想放她走了,就真的讓她走了。”

我們沉默著聽完了她的故事,我沒見過那個女人?勺詮膸讉小時之前,看到那張押金單上的簽名開始,我就覺得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透過筆芯的墨點我仿佛看到了那對深邃的眸子和那顆小的不能再小的痣。

“你說我是不是有?”鹿文新問道。

7

我告訴師傅,我有一件事情要去調(diào)查清楚,明天中午之前一定給他一個交代,在此之前,希望他能按兵不動。師傅答應了我,給了我最后的十二個小時。

趙柱新的電話打不通,我不知道他們住在哪里,問了好幾間旅社,都查無此人,我開著師傅的車在市中心晃悠,一個激靈想到了那個商場的游戲城。

男孩兒抱著厚重的羽絨服坐在抓娃娃機旁的一張長凳上,小璐步伐輕快地在跳舞機上擺動身子,她和那種純粹踩點動腳的門外漢不一樣,她好像真的在跳舞,每個腳步、甚至是手上的動作都連貫而具有美感。

等她跳完換下一首的時候,我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大概是沒游戲幣了,她轉身向男孩子索要,這個時候他們同時看到了我。

“聊兩句嗎?”我問道。

“聊什么呀?再幫我買三十個幣就跟你聊。”她俏皮道。

我在一旁的柜臺上幫她買了六十個,放在她面前,她快樂地拿了一些出來,交到男孩兒的手上,“你玩你的,這一半是我的。”

于是,情況就成了我?guī)退麄兛粗路,坐在那張長椅上,小璐跟著音樂開始了新的舞蹈。我把衣服放在椅子的一邊,擺弄著上回我送給她的小鹿的玩偶。

“你知道為什么人類雖然也吃鹿肉,但鹿卻跟牛羊不一樣,沒什么人養(yǎng)鹿?”她問我。

“我不知道。”

“因為鹿根本沒辦法被圈養(yǎng)!你看,羊群只要有領頭羊,其他羊都會乖乖聽它的,可是鹿不一樣,看上去那么溫順,可她機敏著呢,有自己的想法,你很難去馴服她的。”

她氣喘吁吁地走下跳舞機。

“那我該叫你鹿小姐嗎?”我把那張簽了鹿文新名字的單據(jù)拿出來,給她看,“還是鹿先生?”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個小女孩兒,她媽媽對她很好,從小就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給了她,即便她們擁有的并不多?墒撬龐寢屢恢庇袎K心病,一想到那塊心病她就瘋狂地打罵她的女兒,小女孩兒一直覺得自己生活在天堂和地獄的邊緣,直到有一天她的媽媽告訴她,那塊心病的由來,她媽媽曾經(jīng)被拐去了很遠的山區(qū),手腳被打斷,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愈合。而在傷口愈合的那段時間,村里的男人又在她身上留下了新的傷口。她在村里生了幾個孩子之后逃離了村子,之后就有了女孩兒。她沒有給女孩兒改姓,就是為了讓她和自己都永遠記得當初所受到的所有的傷害。女孩兒決定要幫媽媽復仇,她答應媽媽,把媽媽的痛當做是自己的痛,將媽媽的仇當做自己的仇!”

“她們一直等待著一個復仇的機會。女孩兒聯(lián)系到了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讓他愛上了自己,村里的關系太亂了,誰的兒子過繼給了誰,誰的女兒嫁給了近親,可那女孩兒心里一面明鏡似的。她知道那個傷害自己媽媽最深的人要回到這里,她也知道他會找一個人,這是她媽媽告訴她的,這兩個惡人干壞事兒總是綁一塊兒的。”

“女孩想盡辦法,只有貢獻出自己的身體,才能得到他的信任,于是就裝作是為了錢而離家出走的少女,投奔了那個男人,做了他的小情人,打聽到了他那個越獄的兄弟要來投奔他的確切消息。”

“我說了那么多,你能明白多少呢?”小璐最后問我,她的臉上笑意全無,原來她不笑的時候,眼角的痣還是挺顯眼的,不大,卻很深刻。

我一個人在長椅上坐了很久,他們倆早就離開了,一直到商店關門,我失魂落魄地走回車里。車還沒有發(fā)動,我一個人裹緊了棉襖,卻還是被凍得瑟瑟發(fā)抖。一抬頭,發(fā)現(xiàn)天暗了,雪也停了。

小鎮(zhèn)的大巴每天早上八點集中發(fā)車,我一夜未歸,手機振動個不停,高潔和師傅跟我打了許多個電話,我干脆關了機。

我把車停在路邊,厚重的云層逐漸消散開去,我跑進汽車站,尋找著那個像小鹿般靈動的女孩兒。她正提著行李跟男孩兒坐在椅子上休息。她帶著一頂紅色的絨線帽。

小璐也看到我了,她沒有閃避眼神,而是徑直朝我走過來。

“馬律師,你來提前給我過生日嗎?過了今天,我就十八歲了。”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作為律師,還是作為一個朋友,我不知道在她眼里,我們算不算是朋友。

“如果說,我不讓你走呢?”

跟著她一起走過來的趙柱新,從兜里拿出槍把兒在我面前一晃,然后很快放回了口袋,他看著我,眼神堅定。

“你是想讓我留下?留在你的身邊還是留我上法庭?”她看著我,我望著她的眼睛,那雙黑色的眸子里有我的影像,透過了她的眼睛,我看到了自己。

“你看看那個進站口。”今天是長途客運車恢復運營的第一天,被滯留在此地的開發(fā)商,前來滑雪的旅人和希望走出小鎮(zhèn)的青年都一齊涌了進來。

“獅子還是鹿,好人還是壞人,我隨便指指哪一個,其實你也說不上來具體哪個是哪個吧。”她準備離開,我突然抓住她的手,她顯然被我的動作給嚇了一跳,我從未見她的眼神如此驚慌失措過,我笑了,用盡我畢生所見的溫柔,對她說道,“生日快樂,鹿小姐,如果我們以后再也見不到,我祝你一生平安。”

然后我放開了手。

她跟隨著那些好人、壞人一齊消失在去往外面世界的人潮洶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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