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還得簽個字!13歲的兒子王永戰(zhàn)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作文本遞給我。
作文本上用紅字批了一個“24”。
“這是什么意思?!”既不是優(yōu)、良、中,也不是5、4、3,我這個見多識廣的宣傳干事、老革命也遇到了新問題。
“巴老師說我們今年就要考初中了,要用考試時的評分法,滿分40分。
我是三類文,相當于百分制的60,5分制的3分……”
我朝他的屁一股上啪地給了一巴掌,打斷了這小子恬不知恥的碟蝶不休。
“還有臉說!你這么明白,怎么還當三類苗?”
“不是三類苗,是三類文……我們巴老師說,要家長好好幫助……”王永戰(zhàn)平是個要強的孩子,做了錯事時,打也不哭,辯解地說。
“哪個巴老師?我怎么不知道?”
“新調來的。她姓哈,娃哈哈的哈!
從我給孩子起的這個四字名,你就該體驗到我多么希望他出類拔萃,不同凡響。順便也能感覺到我的文字水平還過得去。能把四字名起得不像東洋鬼子,也不容易。作為一個舞文弄墨人的后裔,兒子這樣不爭氣,尤其是文科,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說,就撇開家長的面子不談,孩子今年就要考初中,語文一科就丟十幾分,重點中學你門兒也別想。≈攸c初中、重點高中、重點大學……這是一條金釘子,哪能在第一個環(huán)節(jié)就脫了扣!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人生有許多路口,并不是每一個路口錯過了都能彎回來重走一遭。孩子小,作為監(jiān)護人就得替他拿主意找竅門。光打也不是個辦法,打死了打壞了,跟夏斐夏輝似的,別說法律要你償命,就是自個兒也沒臉活下去了,所以夏斐的一媽一媽一自殺,我很能理解。扯遠了,甭管人家,咱自掃門前雪吧!得想出一個行之有效的主意,讓孩子的作文立竿見影地上去……
我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看見兒子在下一頁空白處,歪歪扭扭地寫著“童年趣事”幾個字。
“這是什么?”
“哈老師出的作文題!
“為什么不寫?”
“不知道寫什么。我覺得我的童年沒有一件有趣的事,除了寫作業(yè)就是挨打。”王永戰(zhàn)平說。
“胡說!星期天你就沒上你一奶一奶一家,坐汽車橫穿半個北京城嗎?!”
“哈老師說了,不準寫讓座和撿錢包一皮……”兒子喃喃地然而頑強地反駁我。
這個哈老師也真是的,童年哪有那么多趣事!況且這個題目,我小的時候就寫過,這么多年過去了,幾十年一貫制,也不來點更新換代!突然,一個絕好的主意涌上腦際。
“永戰(zhàn)平,你想不想作文打個翻身仗?叫哈老師把你的作文當范文讀,同學們對你刮目相看?”我向兒子拋出一個大誘餌。
“想!當然想!想極了!太想啦!”兒子一蹦老高,胳臂肘差點撞翻了墨水瓶。
“那么好吧,你給我安安靜靜地坐下來,把耳朵像小毛驢似的豎著,拿起筆,寫――‘我小的時候,門前有一條小河,河里傳說有水蛇……’”我一字一句像孩子們吐泡泡糖似的,往外吐著遙遠的回憶。
“爸,這行嗎?”兒子把筆尖豎著沖天,好像一支紅纓。
“怎么不行?你見過寫大字描紅嗎?天天照著描,習慣成自然。我把你扶上戰(zhàn)馬再送一程,你的作文成績就會有劃時代的變化。我小時候作文本上盡是老師劃的紅波一浪一,佳句連篇!哪像你這本,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也不算太干凈,錯別字上還有紅x。我后來又上了業(yè)大中文系,整個一個高材生。哪像你現在似的,屬老鼠尾巴……”
兒子被我揭了老底,乖乖地埋頭寫起來。寫完一句,就用小鼻子嗯一聲,我就像老牛反芻似的,趕緊又從肚子里冒出一句。
“你的作文本發(fā)了嗎?”每天我都問王永戰(zhàn)平,心里竟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那位哈老師,會給我怎樣一個分數。
“沒有沒有。作文本要兩個星期才發(fā)下來一次呢!”溫順的兒子竟然不耐煩起來。看得出,他似乎并不希望我獲得很高的分。
這個壞小子!
“爸,哈老師叫您明天到學校去一趟!”王永戰(zhàn)平狐假虎威地對我說。
“什么事?是不是你又闖了禍?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是咱們家的政策。趕緊把你干的壞事告訴我,這樣老師一旦查問起來,我也好替你遮掩幾句。不然,老師一告狀,我露出大眼瞪小眼一無所知樣,你可就罪上加罪了!”我胡蘿卜加禁止對他說。
“不是我干了什么壞事,是……不知道。反正您去了就知道啦!”王永戰(zhàn)平呲著小虎牙,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這小子肯定知道點端倪?梢粋為父的,不能低三下四地跟兒子那兒摳情報。我橫下一條心:見了哈老師,兵來將擋,水來土屯。
沒想到哈老師那么年輕,像顆剛出英的青豌豆,清新而圓一潤。
“這篇作文寫得不錯。”寒暄過后,她指著攤開的王永戰(zhàn)平的作文本。我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上面用紅筆寫著“39”字樣。我心中一陣興奮,不亞于上大學時得了老師的好評。
“我們準備把它當作范文,在各班輪流講評……”哈老師笑吟吟地說,嘴角旋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形。
“這孩子最近比較用功……主要是老師教得好……”我很矜持地客氣著。
“但是,沒想到昨天下午,王永戰(zhàn)平找到我,哭了。他說那篇作文不是他寫的,從頭到尾都是您口述的,連標點符號都是按您的意思點的,他說除了題目屬于他,正確地講,題目是屬于老師的,剩下的都與他無關……”哈老師的臉嚴峻起來,從一顆青豌豆變成了鐵蠶豆。
我瞠目結舌,甚至來不及將那矜持的笑容從臉上收去。這個叛徒兒子!當面說得好好的,背后竟然連老子都出賣了,在這個世界上,你還能相信誰?
“我是想,這好比寫大字描紅……”我企圖為自己辯解。
哈老師用粉筆在桌上疾速地點了幾下,顯示出她心中的不耐煩:“您是好心,這完全可以理解。但這是一件送給孩子的壞禮物,比揠苗助長還要壞!您教他虛偽,教他作弊……您唯一可以感到慶幸的是:王永戰(zhàn)平是個很正直很坦誠的孩子……”
我呆呆地望著哈老師一張一合的嘴唇,幾乎聽不見她繼續(xù)說了什么。我懂得她說的全部道理,甚至比她懂得的還要多!聽一個我上山下鄉(xiāng)時她才出生的小姑一娘一,向你喋喋不休地講述人生哲理,悲哀中透著滑稽。
但是你必須得聽!不單是因為你的兒子出賣了你,主要是因為你沒有理。把那些像蘑菇一樣長在濕處的訣竅,晾曬在這間充滿粉筆氣味的亮堂堂的教師辦公室里,你必須承認你的兒子要比你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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